八仙掌故：侠骨丹心，游戏人间（上）《八仙》

卢寿荣音流瑜伽研究

2024-09-02

宋佚名吕祖坐像

八仙掌故：侠骨丹心，游戏人间（上）《八仙》

八仙是道教的，

也是文学的，

但更是民间的。

八仙的传奇事迹除了县有道德上的示范作用外，

还带有明显的世俗娱乐趣味。

八仙的故事引起戏曲小说家的注意，创作了大批文学作品。

八仙之名，前面已经讲过，经过漫长的发展演变过程。八仙的归源是道教，但其中却含有明显的民间意趣。唐代大兴道教，八仙的传说也渐渐从民间走向案头，最早的唐宋文人笔记中已屡有八仙之名，而到元代，神仙道化剧大兴，八仙戏也随之风生水起，据不完全统计，当时以八仙为创作题材的元杂剧有马致远《吕洞宾三醉岳阳楼》、《邯郸道省悟黄粱梦》（合著），谷子敬《吕洞宾三度城南柳》，岳伯川《吕洞宾度铁拐李岳》，范子安《陈季卿误上知叶舟》，贾仲名《铁拐李度金童玉女》、《吕洞宾桃柳升仙梦》，纪君祥《韩湘子三度韩退之》，赵明道的《韩退之雪拥蓝关记》等，此外还有不知作者姓名的《汉钟离度脱蓝采和》、《吕翁三化邯郸店》、《瘸李岳诗酒戏江亭》、《降丹樨三圣庆长生》、《众天仙庆贺长生会》、《争玉板八仙过沧海》、《祝圣寿金母献蟠桃》、《吕纯阳点化度黄龙》、《韩湘子引渡升仙会》等。其中所记述的八仙事迹，虽然未必尽与后世八仙完全相合，但八仙中的基本轮廓已经确立。后世所传的许多著名八仙掌故，在此时已现端倪，如八仙过海、八仙拜寿、吕洞宾三醉岳阳楼、吕洞宾三度城南柳等。这其中又以马致远的《岳阳楼》和《黄粱梦》最为知名，以下即略作介绍。

马致远，号东篱，一说字千里，大都（今北京）人。曾任江浙行省务官（一作江浙省务提举），生平事迹不详，是元代戏曲四大家之一。元末明初贾仲明挽词称：“万花丛里马神仙，百世集中说致远，四方海内皆谈羡。战文场，曲状元，姓名香贯满梨园”。朱权《太和正音谱》将其列为元曲家之首，称其词典雅清丽，“如丹阳引凤”。两者评价都很高。马致远所作杂剧十五种，今存《西华山陈抟高卧》、《马丹阳三度任风子》、《半夜雷轰荐福碑》、《破幽梦孤雁汉宫秋》、《江州司马青衫泪》、《吕洞宾三醉岳阳楼》及与李时中、红字李二、花李郎合著的《邯郸道省悟黄粱梦》七种。在马致远的创作中，神仙道化剧占了重要的地位，其中即包含两部八仙戏。《吕洞宾三醉岳阳楼》写吕洞宾度化柳树精和白梅花精成仙的故事。剧中叙吕洞宾来到岳阳楼喝酒，见楼下有柳树和白梅花分别成精，梅精在岳阳楼上作祟，柳精前往巡查。吕洞宾劝说柳精出家修道，但柳精说自己还是木精，不成人形，更无法成仙了。吕洞宾就让他和梅精投胎转世，说自己三十年后再来度化。三十年后，柳精和梅精果然转世成为郭马儿和贺腊梅，两人结为夫妻，在岳阳楼下开茶坊。但他们已不认得吕洞宾。后来吕洞宾第三次来到岳阳楼，郭马儿已转业卖酒，吕洞宾赠剑与他，让他杀妻出家，郭马儿不肯，但回家却发现贺腊梅的头颅忽然掉了下来。郭马儿便将吕洞宾告到官府。吕洞宾却说贺腊梅未死，一唤之下，腊梅竟真的醒了过来。问官于是要判郭马儿诬告罪，郭马儿急忙向吕洞宾求助。这时才发现问官原来是另一仙人汉钟离。郭马儿终于意识到自己前生原是柳树精，贺腊梅则是梅花精。最后二人便随吕洞宾入道成仙了。作者藉此宣扬了浮生如梦、富贵无凭，不若弃绝名利、修身养性的人生主张，如吕洞宾所唱《岳阳楼》一曲：

你看那龙争虎斗旧江山，我笑那曹操奸雄，我哭可哀哉霸王好汉。为兴亡笑罢还悲叹，不觉的斜阳又晚。想咱这百年人，则在这捻指中间。空听得楼前茶客闹，争似江上野鸥闲，百年人光景皆虚幻。

在历史的喟叹中传达出虚无缥缈的人生观。《黄粱梦》为马致远与他人合作，事本唐沈既济《枕中记》，原为吕翁度卢生的故事，在本剧中则改为钟离权度吕洞宾的故事，应是受到民间传说的影响。剧中叙士人吕岩，字洞宾，进京应试。在邯郸道黄化店休息吃饭，恰好钟离权也在此店，并意欲度化他。他却不肯从命，在困倦中睡去。在梦中他高升为兵马大元帅，位极人臣，并入赘高太尉家，生有一子一女。后因吴元济造反，洞宾率军出征，临行前太尉设宴送行，他因饮酒而呕血，遂因此戒酒。阵前洞宾受吴元济贿赂，不战而归。归到家中发现妻子有外遇，妻子恐慌，便揭穿他行贿之实。于是洞宾被发配荒岛，饥寒交迫，投宿在老妇家。他的儿子打猎归来，将洞宾儿女摔死，又追杀他，洞宾大吃一惊，不觉醒来，原是南柯一梦。此时见黄化店王婆所煮的黄粱米尚未熟呢，原来是钟离权故意设局，让人在梦中顿悟酒色财气都如镜花水月，贪嗔爱恨只是人去楼空的道理。

马致远的这两部剧都以吕洞宾为主，汉钟离为辅，体现了宋元时期的时代特征。其时盛行全真教，而吕洞宾和汉钟离都是全真教“五祖”中的成员，所以有关他们的传说也就不胫而走。关于其他八仙的文学作品当然也有一些，如元末明初贾仲明的《铁拐李金童玉女》，演王母娘娘办蟠桃大会，有金童玉女思凡动心，被罚下界，配为夫妻。后王母娘娘又派遣铁拐李度化他们重归天庭。又如无名氏《蓝采和》，演蓝采和在梁园勾栏中做了伶人，汉钟离见其有神仙之缘，想要超度他成仙，却遭拒绝。汉钟离只好请吕洞宾相助，两人设计让蓝采和因误事而要被官府责打四十大棒，蓝采和无奈只得随汉钟离出家。三十年后，蓝采和重归戏班，旧时朋友已年老色衰，只有他依然风采依然。但这一时期的“八仙”戏，仍基本上以个体的形象出现，而八仙的正确位次，也到了明代吴文泰的《八仙出处东游记》（也称《上洞八仙传》）才正式完成，关于此书，鲁迅《中国小说史略》曾有评述：

一曰《上洞八仙传》，亦名《八仙出处东游传》，二卷五十六回，题“兰江吴元泰著”。传言铁拐（姓李名玄）得道，度钟离权，权度吕洞宾，二人又共度韩湘曹友，张果蓝采和何仙姑则别成道，是为八仙。一日俱赴蟠桃大会，归途各履宝物渡海，有龙子爱蓝采和所踏玉板，摄而夺之，遂大战，八仙“火烧东洋”，龙王败绩，请天兵来助，亦败，后得观音和解，乃各谢去，而“天渊迥别天下太平”之候，自此始矣。书中文言俗语间出，事亦往往不相属，盖杂取民间传说作之。

可见这本书的文学水准十分平庸，作者既没有明确的思想观念，也缺乏文字的整合功夫，只是拿着流传的八仙故事，七拼八凑，弄出一桌大杂烩。第一到第十回讲铁拐李，第十一到第十八回讲钟离权，第十九回讲蓝采和，第二十回、二十一回讲张果老，第二十二回讲何仙姑，第二十三到二十九回讲吕洞宾，第三十、三十一回讲韩湘子，第三十二到第四十四回莫名其妙地跑去讲杨家将中与八仙相关的故事去了。讲了半天，发现漏掉了一位曹国舅没讲，第四十五回又赶紧跑回来讲曹国舅。最后又是几则零散的八仙故事，如八仙过海、八仙蟠桃大会等，整体编排非常混乱。而且在有些地方，表现得相当恶俗，毫无价值观念。如提到吕洞宾戏白牡丹，说白牡丹是洛阳第一名妓，国色天香，吕洞宾喜欢美色，化身为风流秀士，前往拜访。两人一拍即合，鱼水相投，便行苟且之事。“云雨之际，各呈风流，女欲罢而男不休，男欲止而女不愿。且洞宾本是纯阳，岂肯为此一泄：牡丹正当阴盛，终无求免之心。自夜达旦，两相采战，皆至倦而始息”，又说吕洞宾因为是纯阳之身，“连宿数晚，云雨多端，并不走泄”。这里头的吕洞宾哪里还是个修道的真人，简直就是个淫棍了。

文艺创作当然可以写神仙的缺点，但诚如赵景深先生在《读四游记》所评价那样：“索性把吕洞宾作为一个坏人来写也好，他似乎也不是。”这样非驴非马的创作，成就当然不高。不过作者的这一种写法却也有个好处，就是不同类型、不同倾向的八仙故事竟在他这部书中融为一体，这就等于做了一遍八仙故事的汇编工作，不像以前的文学作品只是各自讲八仙的一两则故事。另外，这些故事源于民间、社会影响很大，如鲁迅所说：“凡所敷叙，又非宋以来道士造作之谈，但为人民闾巷间意，芜杂浅陋，率无可观。然其力之及于人心者甚大，又或有文人起而结集润色之，则亦为鸿篇巨制之胚胎也（《中国小说史略·明神魔小说上》）。”在本书中曾四次提到八仙之名，从此以后，八仙位列再无变更，“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故事，也随之广泛流传。因此对于八仙传说的发展而言，《东游记》可谓功莫大焉。

除《东游记》外，明代以后还出现了其他一些关于八仙的戏曲和小说。如朱有墩《周宪王》的传奇《群仙庆寿蟠桃会》、《吕洞宾花月神仙会》和《瑶池会八仙庆寿》，汤显祖的传奇《邯郸记》，佚名的传奇《韩湘子九度文公升仙记》、佚名的传奇《四美记》、来集之的杂剧《蓝采和》等；小说有邓志谟《吕仙飞剑记》、汪象旭《吕祖全传》、杨尔曾《韩湘子全传》、冯梦龙《吕洞宾飞剑斩黄龙》、《假神仙大闹华光庙》等；弹词《韩祖成仙传》、道情《九度文公》等也曾流传一时。从作品内容看，乃是以吕洞宾为主角的居多，但铁拐李、韩湘子等人的传说开始增加，而且明显增加了八仙群体的份量。

这里头颇为值得一提的是汤显祖的传奇《邯郸记》。汤显祖（1550一1616年）是明代戏曲大家，字义仍，号若士，祖籍江西临川川，历任南京太常博士、詹事府主簿、礼部祠祭司主事等，晚年回归故里，以茧翁自号。其作品艺术成就极高，素有“东方莎士比亚”之美誉，他所创作的《牡丹亭》是中国古典戏曲的经典之作。除了《牡丹亭》外，他还创作了《南柯记》、《邯郸记》、《紫钗记》等三部作品，因四剧都以描写梦境而成名，故合称《临川四梦》。《邯郸记》这部戏也是以沈既济的《枕中记》为原型的，但他没有像马致远那样将其改为汉钟离度吕洞宾的故事，而是在原有的框架基础上进行再创造。故事叙唐朝时何仙姑升入仙班，天门便少了一个扫花童子，张果老让吕洞宾降落凡尘，找一个善德之人充当此任。吕洞宾在山东赵州桥头看见书生卢氏相貌清奇，骨有仙根，便故意邀他攀谈。这时候店小二正为他们煮黄粱饭。卢生思慕功名，认为大丈夫应该出将人相，列鼎而食，才称得上是得意之事。说着说着卢生睡意上来，吕洞宾便送他一磁枕。卢生在梦乡中以行贿方式，高中状元，后又以“盐蒸醋煮”之法开通河道，以“御沟红叶之计”大破吐蕃，出入将相，威权显赫。其间几度波折，尝遍人情冷暖，后来因纵欲而死，虽荣显至极，不免归天而去。卢生被妻子的哭声惊醒，无限凄凉中，醒悟到这原来只是黄粱一梦。吕洞宾告诉他，他所见到的幻境中，那些儿子都是店里鸡犬所变，妻子崔氏是驴子所变。卢生幡然醒悟，便随吕洞宾到蓬莱天门作扫花童子去了。这部戏虽以八仙为题材，其中实充满了批判政治的色彩，而时时以荒诞不经之情节，展示作者辛辣冷峻的高明笔法，堪称杰构。

八仙文学的世俗化倾向。

在历代作家的八仙故事创作中，可以看出一个倾向，就是随着白话小说和戏曲的兴起，对神仙的刻画越来越带有人世的特征。早期的神仙道化剧中，作品的宗教性质还是很浓郁的，但到后来，作家逐渐将这种宗教的信念转化为现实的思考，在写神怪灵异故事的同时，也将笔触伸人世态万象，甚至社会政治，除了以上所举的《邯郸记》外，杨尔曾的《韩湘子全传》也具有一定的成就。此书共三十回，题鱼塘雉衡山人编次。雄衡山人是明末杨尔曾的别号。书的主要内容是描写韩愈侄子韩湘得道成仙，以及度化其叔父韩愈之事，系根据韩愈有关生平事迹和韩湘子成仙的传说捏合而成。小说不仅描绘了韩湘的成仙经历，而且生动地塑造了韩愈的形象。韩愈原来是标准的儒家士子，一心要侄儿韩湘求取功名，并且站在儒家传统道德的立场上，反对迎取佛骨。可惜他竟因此而触怒皇帝，被贬潮州。但他开始时仍矢心不改，直到饥寒交迫，困倦难当之时，才醒悟过来，信道成仙了。这里头与其说是劝人们奉行道教，不如说是在展示一个封建儒生的心路历程。书中对当朝权贵也进行了揭露和批判。在韩愈的生日上，韩湘子吟诗讥讽道：“公侯着紫袍，高车驷马逞英豪。常收俸禄千钟粟，未除民害半分毫。满斟美酒黎民血，细切肥羊百姓膏。为官不与民方便，枉受朝廷爵禄高。”而当时的皇帝唐宪宗也十分昏庸无道，一心求仙拜佛，将忠庸正直的韩愈贬往蛮荒的潮州地区。此书的另一个特征是生动地描绘了当时的市井习气，如小说第五回写到百姓在城市口等待开门的情形：

城门还不曾开，许多做买卖的经纪，都挨挤在城门口，等候开门。有说家中事务长短的，有说官府贪廉的，有计较生意希图撰钱的，有谈论别人家是非的，也有互答唱和山歌的，也有单唱戈阳腔曲子的，纷纷攘攘，唧唧哝哝，好不热闹……

相比《韩湘子全传》，冯梦龙的《吕洞宾飞剑斩黄龙》走得更远。这篇小说把道教中正义凛然的吕洞宾写得十分可笑。本来在道教中，神仙的形象具有很强的道德示范作用，犹如《韩湘子会传》中所说：“神仙都是尽伦理的人。”即以被推为八仙之首的吕洞宾来说，他便披上了许多社会道德的外衣。诸如伸张正义，度化救人，示人忠教，几乎无所不包，《吕祖全书》卷二《灵感事迹小序》甚至说，吕洞宾初列仙班，即对祖师发誓，说自己愿尽一切努力，救度众生，方归天上。所以他从此就混迹红尘，度化有缘。这种道教的宣传方法，后来被化入戏曲小说的创作中，形成调节社会伦理的一种力量。但是在冯梦龙的笔下，道教的这一切好似在玩障眼法。文中写吕洞宾来到黄龙山下，见到傅太公家斋僧，便也想去发点利市。没想到傅太公说他斋僧不斋道，洞宾问他为何，他说因为道士都是骗人的，接着便悠悠地吟出几句诗来：

岂不闻白氏讽谏曰：海漫漫，直下无底傍无边。云涛雪浪最深处，人传中有三神山。山上多生不死药，服之羽化为神仙。秦皇汉武信此语，方士年年采药去。蓬莱今古但闻名，烟水茫茫无觅处。海漫漫，风浩浩，眼穿不见蓬莱岛。不见蓬莱不肯归，童男童女舟中老。徐福狂言多诳诞，上元太乙虚祈祷。君看骊山顶上茂陵头，毕竟悲风吹蔓草！何况玄元圣祖五千言，不言药，不言仙，不言白日上青天。

这里痛陈道家方士虚言之害，连秦皇汉武都被他们骗得团团乱转，何况凡人。吕洞宾听到这话，肺都气炸了，又听到附近的黄龙僧慈悲为怀，深得百姓信仰，想去和他斗法。结果输得一塌糊涂，连师父送的宝剑都被扣留了，最后竟拜黄龙僧为师，方悟得心法，得道成为真仙。文中对吕洞宾这种逞强好胜的性格是有所讥讽的，书中评论道：“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直恁甘忙！事皆前定，谁弱与谁强？”表面上的意思是说吕洞宾并未真正悟道，但其中亦隐隐暗含对世人学道的不以为然。因为世间总是汲汲于名利者多，那些所渭道士之流，大半都是骗人钱财者。文中又让吕洞宾拜黄龙僧为师，这却包含着当时市民的趣味，因为在老百姓看来，无论佛祖天尊，都是一样的，只要行善积道，便是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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