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自然（十二）立夏二候 绿意滚滚入夏来
2023年5月14日，农历三月廿五，星期日 晴
一大早进山的。
说是清早，其实现在天亮的早，5点半开车出发时，太阳已经半天高，只是没有那么大威力而已。进到山里，露水未消，鸟儿叽叽啾啾，显得格外清爽空旷。
沿河流上行，刺槐、枫杨、麻栎们枝叶密密向上飞展扩散占领，各种藤蔓灌木也把山路挤成窄径。山泉在溪谷中汩汩流淌，植株间弥漫着尚未消散的薄雾。伫足山径，深吸，屏息，再缓缓吐气，感受独属于山中清晨的恻恻轻寒。
山间水意清芬，问荆碧成一片玉。植物们丛生茂长，藤蔓缠扎，树荫匝地。环顾，绿意如满溢的泉水失控泼撒，高下错落，铺满整个山间。柳绿，青芥，笋绿，葱绿，松绿，粉绿，无数种绿涌动着，重叠着，丰茂着。这滚滚的绿色风暴随立夏而来，在大山的庇护下毫无保留地流变，落在每一棵树上，落在每一棵草上，也落在我的身上，感觉野生的力量在强劲地生发，人在其中，跟山融为一体，那么幸福，又那么喜乐自在。
有撒开喉咙喊一喊的冲动，又不敢，本便是偷偷摸摸绕过护林小屋上来，生怕一嗓子把护林员引来，然后毫无商量余地的把我俩赶下山去。
牛奶子开的更盛，密集恐惧症的人估计看不了它，也不知会坐下多少小果给我们打牙祭。悬钩子属的牛叠肚叶片伸展，小白花儿并不起眼。然而大片大片的存在，是指日可待尝到野果的欢喜。涧边发现一丛同属的山莓，开花不多，花儿却比牛叠肚精致，想来将来还可以比较它们俩谁的口味胜一筹。更有一粒早熟的蛇莓红艳欲滴，在一片高地上一丝不苟地招惹我们。才不上当呢，早就尝过它，不酸不甜不苦不涩，人生味蕾尝惯诸种味道，淡而如水的寂清，会让人慌了心神儿呢。
进一次山，不吃一点山里的野味，总感觉这一程少了些什么。酸模尚嫩时，我们吃酸模叶，现在叉分蓼窜出粗肥的茎子，折下一枝，去叶剥皮，熟悉的酸清便在舌梢上翻滚，顺喉舌下流，心洼一片清净水意。生荒的植物气息，会让我忘了鱼肉餐桌的日子。
上次进山白檀刚刚进入花期，这次简直开到茶靡，一树一树，略带乳白的小花细细碎碎团团簇簇，远远看去就如山间飘着的朵朵白云。上次盛花的山荆子花儿尽落，静悄悄地挂上了小果儿，不仔细分辨，它便抿然众树，已然消隐在山中层叠的绿意间。
铃兰花儿开的正好。这丛铃兰生在被我称之为秘地的溪涧旁，我们来来回回走了很多遍，却没有理会到它。上次在浓荫狭路处与之相遇，不清楚它是什么时候展叶抽葶。今日，油油翠叶下，它铃铛一般的串串小花已然盛开，安静秀美的清香，简单洁白的骄傲。
山路上一棵繁花的泡桐，紫色的小筒子落了满地。独属于泡桐的香气里，仿佛又回到童年，怀旧感油然而生。市里泡桐花期已过，山里气温比山下低不少。确实，山下的野蔷薇刚刚进入花期，山中大部分还都是骨朵儿，零星开几朵，有特好闻的玫瑰花味儿。山中一路，总有幽香飘逸，找不见到底是什么香，那香却穿透鼻息，时很细一缕清幽，时如清光般薄明，时是有形的醒亮，时无法幽禁的浓烈，时若有若无无所形迹。轻轻垂目，缓缓深吸，陷在这香里，全身心感受山野给予的无限恩宠。
一只白头鹎从容地在离我们不远处的树丛中停栖，转首，跳跃，不紊不乱地啾鸣，然后突地飞起，倏忽间隐进林中，再也不见。
紫花地丁与早开堇菜结了荚，多已裂开，偶尔荚上来不及抖落的几粒小种子，惹得我俩欣喜若狂，不敢高声，生怕被吓到的它们倏然落地，不给我们拍照的机会。
每一棵草都会开花。时不时会遇到禾本科还是莎草科不知名的开花的草，凝神感叹一阵留下遗憾，可惜，真是能力有限，往往踏破铁鞋也不敢贸然定种。
菝葜小果青生生仍是一个一个花球的模样儿，郁李的小果还带着子房的尖尖，玉竹的小花儿已经干瘪失水，变得长长的不堪的样子，山东万寿竹花期将过，早开的也挂上小小椭圆形的青果。因为它的分枝，再次怀疑它到底是山东万寿竹还是宝珠草。翻找植物志及其图片反复求证，一字一句，一叶一花，最终还是落到山东万寿竹。
这么多年泡在植物坑里，羞愧于自己的原地踏步，在意的仍然只是样貌气质而不在科属。然而目睹它长大开花结果，又禁不住去探寻它姓属名谁，这样深切的渴望，也许只有热爱才会懂得。
驻足植物，一次一次抵达，一次一次疑惑，一次一次求证，并不妨碍各种草木法则之中的有条不紊。它们循序不乱，一点一点向我们展现季节里的千面容颜。在我们本地被唤作“平柳”、“灞河柳”的枫杨此时花序褪去，串串翠色的翅果在微风中轻摇。禁不住相视而笑，原来就是枫杨啊。本以为漫山尽是麻栎，此时叶片渐大，发现又有栓皮栎的区别；而上次引起我们惊叹的紫色花穗，这次再看，呀，你就是紫穗槐嘛！
四野舒齐，众家陌生植物也越来越多地纳入我们的视野。枝茎有回转的，应该是伞形科当归属的拐芹；颇有悬铃木叶子特点的，应该是荨麻科苎麻属的悬铃叶苎麻；一棵枝叶臭臭有跟泡桐叶子相似的植物，或者是被称作臭梧桐的唇形科大青属植物海州常山；一次次出现在山路边的一种卵圆形叶子的植物，品气质恍惚是某椴，看不清细节无法确定；在挂着旧年马兜铃的松树下一棵一棵翻看，凭芽茎的样貌，猜测哪个会是马兜铃的嫩株；一丛直立空心且开花的植物，搜一搜告诉我是灯心草，不肯相信，翻遍手头的资料也仍然无法确定……
野地荒莽的山川草木，何止藏着这一点姓甚名谁的秘密。相比人的渺小，所有不识都是寻常。其实，我的本心，只是想透过山野荒原的新红艳绿，感知它因季节、气候以及生长而为我带来的惊叹与欢喜。
青苔要开花--第259篇
冬凝，70后，在梦想中一意孤行，想任性却又终究不敢的威海女子。擅写植物静默，也道生活纹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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