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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玄:灵 异 事 件 | 重金属

2017-04-09 杨玄 青年作家杂志社



【作者简介】 杨玄,本名杨平,著名诗人、作家;现居台北;著有诗、小说、散文、论述十余部,包括诗集《空山灵雨》《独行的歌者》《永远的图腾》《我孤伶地站在世界边缘》《处境》《蓝色水印》《美丽没有尽头》等; 获时报文学新诗奖、中国文艺奖等;曾任创世纪诗刊社主编;部分作品被译为英、日、韩、法等多种文字。



【重金属】


灵 异 事 件

+

杨玄




长夏的落日总是辉煌得令人震撼, 想要拥抱。

晚餐后,顺着一朵流云、两只鹭鸶的背影, 便一袭白衣地悠然闲步下山。

风很软,整个人轻飘飘的、醺醺然的,仿佛随时可以一张双臂,御风而飞! 

乡间小路曲折多姿,空中不时飘来各种花香,温凉醉人;走着走着,满山蝉鸣中的一声,提醒了我:啊,黄昏已久,该回去了! 

举目四顾,发觉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从未来过的山脚——两旁绿田油油,昂首天际,暮云垂空,单是那等开阔,就不是常年居住高楼大厦的都市人能够享受的! 

此时,横空的一抹灰茫红艳,更平添了几许别样的风情,令人心想缠绵地为之意消…… 而一条柏油大路却不知通往何处? 

回顾来时,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正自有些尴尬呢,一辆红色轿车迎面驶来,居然是2800 的BMW !我信手一挥,对方竟停了下来。

我快步上前:“能搭个便车吗?前面就……”我说,并很高兴看到——该怎么形容呢?一身黑衣裹着一张极美艳、有点古典却不易入诗的面孔。

对方笑了,打开前车门,扑面而来的不只是清凉的冷气,还有浓浓的香。

“嗯。”我深呼吸一口,“真香。”

对方睁着一双大眼看我,表情似乎不只有点好奇?

我耸耸肩,在半乡野的地方,遇着一个像黑道大哥包养的女人,还来不及幻想种种,引擎一响,车子发动了。



我和一切正常男人那样地注意到她身上的线条多么柔软,从眉梢到乳沟再到腰,都充满了难以抗拒的色相美,令人很自然地想要挨近幷伸出手去。而窗外,在瞬间似乎被薄薄的褐色玻璃隔离成了另外一个世界。

“到了前面我就……”我有点口吃——其实是紧张加愚蠢。

刚开口,她便说:“我知道。”

“哦?”我扭过头,顺便扫过她低领的丰胸,“天啊……”深吸一口气,忍不住好奇地问:“你认识我?”

“我见过你,不过你一定不记得——我朋友认识你。”

“谁?”红灯一闪,车缓缓停了。我把住门把,有意下车,还是脱口说:“是你朋友要你……?”

“是我自己。”美女轻笑一下,“我只是好奇,因为……”

“不好听的可以不说。”我靠回椅背,故作轻松地一摊手。

对方瞄我一眼:“是好话;她口中的你,听起来可是一个真情、纯洁、不受诱惑的。”

“我不知道我是这种人,男人就是男人。”我苦笑着说。心念百转,却想不出这位认识我的朋友是谁?

“可你是诗人。”

“也许吧,我不知道。”我沉默了一下,还是坦白地说,“只是有时感觉自己写的东西,跟量贩店里的货品差不多。”

“真矛盾,不是吗?”

我点点头,“甚至还不如一些言情小说。”

“可你和其他诗人不一样。”她目光同情地瞥瞥我。

“你确定吗?”我笑了笑,“诗是诗,人是人,你难道不知道现代人都是双重人格吗?”

“你是指人格分裂?”她有兴趣地透过镜子瞄我一眼。

“差不多吧。”

“那又怎样?”在我有任何反应之前,她几乎是风情的,一偏头把满头长发往我这一撩。

我扬了扬眉,吸了吸不知是哪种名牌的香水味,越发苦涩地说:“这就是说,这个世界永远有骗子。”

美女笑了,笑声清脆如铃:“你倒是很坦白,不像波特来尔口中的……”

“贩卖云彩的肮脏商人?”我有点惊奇:“你真的喜欢诗!”

“诗一直是我的最爱——我可看过不少你的诗哦。”

“你看得懂?”我微微嘲讽地说——知道许多没接触过诗歌或看过几本书的人,常拿这句话当挡箭牌。 

“不懂就先搁着,等到想看时再看啊。”

“说得也是,”我有些感动地追问一句,“喜欢吗?”

“嗯。”她一手执方向盘地轻吟起来——


“一颗比夜还要孤寂的心

方自凝成一句无声诧叹

无上的美啊

已悄悄闪烁于

你双唇轻触之际……”


“你居然会背!”我惊喜莫名,“我自己都记不住两行……”

“我的记性很好。”她眉角一转,笑了。


“人们都在不经意中相遇

有一些错误

在落日落到第三颗纽扣前

是另一种必要的叹息……”


她问:“为什么不是第二第四而是第三颗纽扣呢?”


我又瞄一眼:“该算写实吧?”

她轻轻一笑:“是吗?”

绿灯了,她发动车子,往前,再向右一转,便看见了隧道。


“曾经迎风起舞的一袭白衣

仿佛一朵随聚随散的云

来到一座城市

为美好的事物抓狂

也为奔往不同方向的恋人流泪

直到一双美目紧紧地凝视你

一世两世千百世

哦,有什么就要发生了……”


她凝视我:“有什么就要发生了吗?”

我口干舌燥地说不出话。


“因为这片羽毛

路经树下的白衣旅人长出了翅膀

知道彩虹的彼端有梦 而诗是

在风中吟唱的音符……”


她叹息着:“真美!如果我是诗人就好了。”

“每个人都是诗人。”我说。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我常常这么说,也相信自己说得没错,只是……”我有点难过,正欲张口,一个有点沙哑的声音却从后座响起:“只是如今已是网络世纪,他们再也不把自己当成恐龙了。”

我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只见一头不知是雷龙还是什么的恐龙,不知何时很神气地坐在真皮沙发上,臃肿的身上套着黑色西服,粗皮厚肉的表情有点恶,手里也拿着一根粗粗的古巴大雪茄。



“这不是好事?”

“好事?你问他!”恐龙粗鼻息地哼了一声。我忍不住轻叹:“这位大哥说得没错——任何人把自己形容成一种绝迹动物,都算不上好事。”

“我还以为他们是形容自己伟大。”美女嗤嗤地笑起来。

“这也没错,”我尴尬地补充,“自古以来,大多数诗人都很自恋。”

“岂止诗人,”恐龙大哥从后视镜瞪着我:“所有的文化人不都如此?”

“你真的这么认为?”我有点沮丧。

“难道不是?”对方用戏谑的语气糗我,“不过多识得几个字、多读了几本书,了不起写了几篇文章,便自以为高人一等,什么都懂,甚至可以治理天下!”

我的脸瞬间热了:“我可——”恐龙大哥全然不理,说,“一旦得意,便露出小人嘴脸,以敛财报复营私结党祸国殃民为能事!若不得志,便满腹牢骚,把万事万物都骂得狗血淋头,仿佛个个都瞎了眼,人人欠他三块钱!”看到我满面大汗,他忽然眨眨眼,“听得人头疼,其实,骂得还真痛快,是不是?”

“别这样,你说的是以前,有心总不是件坏事,如今可不一样了。”也许是看我可怜,美女娇滴滴地插嘴说,还递给我一张淡香的湿纸巾。

“什么不一样?”

“现在分得可细了,诗人是诗人,作家是作家,导演是导演,戏子是戏子,趋势专家是趋势专家,创意总监是创意总监,还有什么思想家、记者、教授、党鞭、文棍、过气政客、专栏大师、话题主角、媒体制作、艺术玩家、政治观察家……资深的、挂名的、幕后的、网络的、本土的、旅游的、畅销的、环保的、形象的、女权的、情欲的、主流的、地下的、年度的、插花的、跨行的、跑路的、搞笑的……至少几百种。”

“分得更细?那岂不一下子就萎了、断了?”恐龙大哥赫然地轻蔑一笑,震得整辆车都晃了晃,“其实,不就换顶帽子罢了,帽子下的嘴脸还不是那个样!自以为是知识分子?”


“你这是反文化了,”我好奇地问:“难道我们这种人就没有一点贡献?”

“当然有!还不少呢。”恐龙大哥冷冷地瞪我一眼:“去垃圾场看看,无论怎么分,能不能回收,里面至少有一半是你们这种人制造出来的。”

“你可不可以让一让?”一个声音不知从哪里响起,“真不懂得敬老尊贤。”说着说着,一只穿着亚麻吊带裤的蟑螂从真皮沙发和恐龙大哥的背脊间挤出来,一跃站在美女椅背上,一边还用花格子手帕擦脸。

我愣住了,瞥瞥美女,她习以为常地笑笑,却让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别听他的。”蟑螂拍拍身子,朝我一礼说,“你现在知道恐龙是怎么绝种的吧,总是这种幼稚的二元论,什么不懂,便一巴掌地去否定什么。”

“我们可不幼稚!”恐龙大哥怒气冲冲地说。

“不懂文化就是幼稚。”蟑螂先生悠然道。

“是吗?”恐龙大哥扭过头,紧绷肌肉,眼睛凸得至少有两千度,连大雪茄也一寸寸断了,车内气氛一时紧张得像好莱坞的黑色警匪片。

不知过了多久,恐龙大哥忽然呼噜噜呼噜噜地笑了:“我才不上你的当呢。”伸长脖子有点邪恶地冲到我的鼻子前,“文化,诗人老弟,你能告诉我什么是文化?”

我呆住了,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真不知该怎么回答。勉强咧咧嘴,目光一转,才发觉不知何时车子早已驶进了隧道。

“我就知道你会问这种老掉牙的不是问题的问题。”蟑螂先生解围似地帮我说。

“你让他自己说,这小子不是一向自称爱诗人吗?诗人是文化人,有深度、不幼稚,爱诗人多少也该懂一点文化吧?”




我凝神想了想,发觉自己确是无法定义“文化”。

如果说文化是文明之果,就人类的发展与种种成就而言,确有值得骄傲的一面。而就昔年横行地球一两亿年的霸主恐龙而言,却未能创造出什么可称之为“文明”的东西,而一直让自己处于原始状态;然后,就被(也许是)一枚偶然掠过的陨星灭绝——当然,眼前这位不知从哪里来的大哥例外。

只是,若进一步说,相对太阳公公的两百亿岁、地球妈妈的五十亿高龄,不过几千年光景,人类所骄傲的种种,给生养我们的地球母亲带来了什么?土地的污染、大气的温室效应、千万物种的灭绝、层出不穷的病变——这些只是后遗症的一小部分,我们所沾沾自喜的“文化”,越是文明的、近世的,带来的恶行恶果越多,而且绝大多数都是私欲下的产物!

比方说,人类一直有战争,这或可归于生物本性,或是物竞天择下不得不做的条件反射动作;人类学者相信轮子的发明是早期文明很重要的一步,城邦的出现也让前人由洞穴走向大地;再渐渐形成不同的国族,衍生不同的信仰,爆发不同的战争,一步步迈入可书写的历史;直到上个世纪,城市的意义在有智慧的哲人眼中还是美好的、正面的,被视为人类的“第二副躯体”,所谓的“文明”“文化”还很单纯,很容易下定义:

“文明”意味着人是万物之灵。


“文化”则是“万物之灵”的种种伟大发明与作为。

可惜的是,时代不一样了;随着产业革命、人文意识、登上月球、计算机发明、科技世纪的来到,现代人有现代人的生活方式,自然对“文明”和“文化”也有现代人的解释方式。

但无论从哪种角度解释,有一点是不变的,“文明”和“文化”都当是进化的现象与代名词。

在第一辆汽车发明前,一个人一辈子都可能生死于方圆十里的田园世界,苏东坡的放逐、乾隆的江南游、徐霞客的万里寻奇、张骞的出使西域、郑和七下西洋和哥伦布发现新大陆,都只是极少数人的际遇或特权;如今,随着火车、飞机的发明,地球缩得很小,观光也成为生活的一部分——这自是“文明”的情景,也当是“文化”产品;而在第一台冷气机发明前,面对酷热的盛夏,就算帝王也要忍受高温,如今到哪都是一室清凉,冷气机的发明自是“文明”的一部分,也当是“文化”产品;但泛滥到今日,不提各地排油烟带来的严重污染,单看针对人性中的虚情、矫饰、贪婪所做的各种促销广告而言,这就算是“文化”吗?

尽管民主、教育和信息都已这么发达了,清明的心还是寥寥无几。

爆红的名人越来越多,自重可敬的人越来越少,名片上的头衔和挂在墙上的装饰——从文凭、证书、奖状、对联、旅游照、与政客的合影、俗丽风景画和不知道从哪猎杀的牛头象牙鲸鱼骨——多到琳琅满目,心,却越发空虚……

一个现代人对轿车对名牌的渴望,和百年前人对古董、马匹、丝绸、各色艺术品乃至所有能满足欲望的心态,又有何不同?有尺寸长进吗?

显然没有!

如果没有,或者是过大于功,祸多于利,两千年前,我们说末日近了,两千年后,我们还是如此呼吁,甚至比以往更忧心地相信末日近了——别的不说,只要想到我们居住的这座美丽小岛,这数十年来,先因“经济奇迹”成为世人眼中的暴发户,曾几何时,只消几名有心政客随着权力缠身,呈几何倍数的膨胀,为了自身利益,一面无所不用其极的贪腐,一面无所不用其极的挑拨、斗争、内耗、撕裂族群、制造仇恨和对立乃至以身作则地败坏整个社会习俗,扭曲人心中的美好善良,厚颜无耻地一味唯利是图、小官逢迎拍马、大官无视民间疾苦和经济萎缩;后来虽说已被“饿扁”的老百姓通过选票让政权一再轮转,可是这活生生的梦魇,却已渗入了若干以往被视为洁净的区块:

从读书人的风骨信念到主政者的各个行政部门应有的伦常规范,普及到一般的中产基层和不分城镇乡村的朴实风气,教育环境里——有的破裂了,有的发出了臭味,面对光怪陆离的种种,随便抓一个路人来问,都没有谁敢保证同样的荒谬邪恶日后不再发生!

事实上,只要目光稍稍放大一点,便可看到类似的丑态,每一日都在这座星球的不同洲际角落,日夜分秒地上演——人性未净化、外在的包装和发明再令人眼花撩乱,只要本质未变,并未能更“文明”,又凭什么说自己“文化”了?

如果没有,这两百年乃至两千年来发展的种种,又算什么?



“文化”“文化”“文化”,究竟是什么呢?

只能被物质包装或者原地踏步或是破坏自然生命的“文化”,算不算“文化”呢?

恍若一头雾水中又被乱麻附身,我全然迷惑了。

“你说啊,文化是什么?”恐龙大哥狠狠地追问。

“真理是什么?嘿嘿,别这样,你又不是罗马巡抚,吓坏我们的小老弟。”蟑螂先生有意无意地瞄了美女一眼,“有人会不高兴的。”

“谁在乎啊!”恐龙大哥面目狰狞起来,“文化是什么?小瘪三,你说啊?”

“有点文化好吗?”蟑螂先生一派道学的斯文说,“来者是客,主人多少要有点礼貌才是!”

“你少啰唆!”恐龙大哥忍不住地挥着大掌,凶巴巴地对我说,“答不出来,就掐死你!”

就在这时,后窗传来了敲门声,“谁?”恐龙大哥显然愤怒到了极点,大吼一声,全车轰然一震,我们探头一看——天啊,这不是前几天才见过的小王子吗?

更意外的是,他的旁边还有一名带着绿帽的小男孩正在眨眼,“彼得潘!”我心念一转地轻呼一声,再细细往窗外看去,这才发觉车子已驶出了隧道,来到我近日常来运动的空旷草地上,但见高高低低、大大小小、古古怪怪的一大堆各种动物,不知有多少,也不知从哪里来?

有意思的是,天色虽已暗淡,每张脸孔却都看得清清楚楚,其中我识得一些,不仅男女老少古今中外都有,更包括大观园里的一群姑娘、梁山泊的好汉、金庸茶馆、古龙山庄、魔戒和希腊神话里的各路英雄,而且宛如自体繁殖的细胞那样,随着我的心念和目光流转,越看越多!

不一会儿,从近处丛林到远方半山,都布满了人影,虽然彼此有说有笑,这片草地,却和平时一样地安详悠然,不失清风徐来的天然野趣!

但见小王子笑容满面,他身旁的一个小精灵也笑眯眯地对我招手,我推开车门,一把抱起小王子,还没来得及交谈,福至心灵的一闪,扭头微笑地对恐龙大哥说:“这就是文化。”

“你说什么?”

“他们就是文化。”

“我不懂你说什么?”恐龙大哥气呼呼的。

“嘿,说你老土还不承认!”一名黑脸高大的和尚中气十足地说。

恐龙大哥缓缓地挤出后车门,仰天拔直了身子,一掌重重地压着门顶,或许是眼见人多,只冷冷说道:“你又是什么人?”

一个身着骑士装、手拿长矛、瘦得像竹竿的怪人得意洋洋地插嘴说:“他是大名鼎鼎的鲁智深,我是来自拉曼的堂吉诃德!”

“没听过。”

“李白呢?”我在人群中发现一群诗人。

“没听过。”

“徐志摩呢?”

“没听过。”

“嘿,你为何不说荷马、但丁、莎士比亚呢?”一个鹰勾鼻、蓄着浓胡、满嘴乡音的汉子皱起粗眉:“他们才是真正伟大的诗人!”

“你这是种族沙文主义!卡莱尔。”一人高声说道。

“他只是说出事实,想想原子弹、人造卫星是谁发明的?谁不崇拜英雄?”一个看来像英国贵族的小个子插嘴道:“东是东,西是西,历史早已证明了这一点。”

“什么英雄狗熊!还不是一群狗屎狗屁!”


“你瞧不起我们?”站在米老鼠、小木偶、青鸟、金驴、企鹅、一群小矮人、机器人和泰山后面的一头大猩猩怒气冲冲地举起双臂。

“无论谁伟大,只有阿拉是唯一的真神。”一名黑胡白帽长衫的阿拉伯人有点突兀地举刀向天,又俯身趴在地面,面容严肃地拜了三拜。

“哼!”

“我们走!”但见一群著名的童话和卡通人物、动物——乃至人头马、三头狗和九头龙,包括当红的哈利波特都纷纷扭过头,连小王子也悄悄地向我摆摆手,跟他们一块离去。

草地瞬间空出了一大片,令人感觉几许凄凉。

“谁在乎啊。”卡莱尔还想说什么,却见庄子、几名印度哲人、马戏班班主乃至越来越受人尊敬的湖滨隐士梭罗,都一脸沉重地顿足走了,而一名沉默的银发人(也许是埃默森?)又拉了他一下,这才耸耸肩,闭嘴不语。

“你们当然不在乎!”恐龙大哥不高兴地说。

我企图转移话题:“你可识得亚当夏娃?”

恐龙大哥冷笑:“我只是恐龙,没必要知道人类家谱吧?”

一个滑稽的声音说:“小老弟,你别说了,我们这票人,还有那边那位常到各处太空旅游的ET大使,他都不会认识的。”

“你怎么知道?糟老头!”恐龙大哥不服气地探头指着一群女子说,“那边的白蛇青蛇九尾狐我就熟得很。”

我凝目注视,所谓的糟老头原来是人缘极好的老顽童周伯通!

说着说着,却见他已摇头晃脑地走出人群:“对对对,是老顽童说错了!这且给你道歉!”接着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双手一抱,行了个九十度的大礼。

恐龙大哥一时有点尴尬,仿佛脸也红了红。隔了一会,才转过脸,用较低的声音问:“你说这些人就是文化?”

我微微一笑,还没来得及答复,蟑螂先生已站在车顶上说:“连这都不懂,还不承认自己幼稚?”

“我就是不懂才问的嘛。”恐龙大哥以掌搔颊,一脸愧色地咕嘟说。

“我也不懂。”

正在这时,旁边走来了一个白须和尚,对着一名全身画符的中年道士说:“都这么多年了,吃亏上当的例子不知有多少,”他看看还坐在前座的美女,又瞅瞅我,转着手中念珠,撇着嘴:“这些女孩还是喜欢酸秀才?”

“看来品味也越来越差,”中年道士叹息,“不说张生许仙,当年的宁相公好歹是个风度翩翩的读书人!”

我正自莫名,美女却巧笑一声:“不懂就别管,老头子,告诉你,不论什么时代,我们就是喜欢这一型的!”说完冲我眨个眼,打开前车门,“来吗?我们要去一个好玩的地方啰。”看到后座不知何时已坐上白蛇青蛇九尾狐和另一位绝色的宫装美女,我正讶然,但见青蛇对那位宫装美女说,“小倩啊,看来你妹又遇上了一个书呆子——我们走吧!”

随着引擎轻响,我近乎失神地望着红色轿车远去,不见。这时才发现周遭的人潮,已像来时那么突兀地迅速消失了。

我负手独立久久,眼见皓月当空而天地苍茫,轿车、美女、恐龙大哥、蟑螂先生和草原奇遇的点滴,尽管历历在目,却不能不心生感慨,不能不像恐龙大哥那样,一脸迷乱地仰天发出一声浩叹。



刊于《青年作家》2017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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