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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上黑石公寓的顶楼,看看上海往事

档案春秋 2021-04-28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解放日报 Author 沈轶伦



随着时代发展,城市中的人们已经习惯搬家。因此,即便始终在上海生活,也未必了解一些事物的来历。可能有这么两个人,他们曾经在上海住过同一间屋子,但是他们并不知道对方的存在,他们在平行空间里从未相逢。这是爬上黑石公寓的顶楼,才能看到的,关于上海的往事。

 

  

大约在1983年的一天,有人敲响了潘光位于黑石公寓的家门。


潘光开门一看,来访者是两位陌生的白人老夫妇。潘光会说英语,老夫妇说的却是法语,彼此没法顺利交流,只能连蒙带猜打手势。潘光总算明白这对老夫妇的来意:他们曾经住在黑石公寓,他们过去的房间,就是现在潘光的家。潘光请他们进屋,泡茶招待。老夫妇环视屋内,激动地说了半天话,潘光大多没有听懂。临告别时,老太太还不断拭泪,老夫妇站在门口,犹依依不舍,频频回头张望。


1924年,在今复兴中路1331号,黑石公寓建成。此后直到1949年,这幢建筑内的主要住户都是在沪外侨。他们以外国人的视角,从另一个角度见证了上海那25年间经历的战乱与繁华。新中国成立后不久,外侨渐渐离沪,潘光随担任干部的父亲,依照组织分配入住黑石公寓。此后,潘光在这幢建筑里前后居住了三十多年,长大、成家、立业。


以新中国成立为时间界限,如果墙壁能够翻译,也许会替老夫妇告诉潘光,他们曾经在这间屋子里享用的青春;如果墙壁能够说话,也许会替潘光告诉老夫妇,之后几十年里他的一家在这间屋子里经历的风云变幻。


如今,随着黑石公寓对面上海交响乐团的落成,整个街区被纳入音乐街区的规划中,一些书店、音乐家工作室、唱片店正陆续入驻。人们来来去去,唯有墙壁上这些黑色石材,始终默默观看,并记住了所有的故事。



梧桐下的街区




黑石公寓是一幢6层高钢筋混凝土建筑,具有折衷主义风格。沿街主立面采用对称构图,横三段纵三段划分,并使用曲面,具有巴洛克特征。主入口开敞门廊是立面处理重点,使用简化的科林斯柱式,并带有丰富的古典主义装饰。招租之初,套房内的厨房、冰箱、家具等物件,甚至佣人住处一应俱全。此外,公寓内还设有游泳池、网球场、停车库等场所,堪称可以“拎包入住”的酒店式公寓。过去,人们叫它“花旗公寓”,1949年后改名为“复兴公寓”,但它的俗称“黑石公寓”知名度更广。2005年,这幢建筑被上海市人民政府列为上海市优秀历史建筑。
 

黑石公寓顶楼,有一座开阔的屋顶花园。如果爬上来,站在这里环顾,能看见什么呢——



在黑石公寓一左一右,分别是克莱门公寓和伊丽莎白公寓,早年均为在沪外侨的居住点。


 

从黑石公寓往东北望,就是上海音乐学院,过去曾是犹太俱乐部所在地。

 

 


犹太俱乐部对面的今汾阳路9弄3号,前身为中国海关关署俱乐部。


从黑石公寓往南,是今天的眼耳喉鼻科医院,其前身是1942年建的上海犹太医院。位于黑石公寓东南位置的汾阳路79号,则是一幢法国文艺复兴式建筑,为原法租界公董局董事官邸。

 


地处旧日法租界区域内,黑石公寓所在的整个街区,梧桐掩映,各色洋房星罗棋布,像个小欧陆。



自潘光记事起,到全家入住黑石公寓前,家里陆续搬过几处,但兜兜转转,都没离开老法租界范围。这可以说是机缘巧合,但归根结底,或许是因为父亲的身世。 


说法语的父亲



 
潘光的父亲潘大成,1911年生于海南,幼时在越南长大,因越南当时为法国殖民地,因此潘大成从小接受法语教育。上世纪30年代,潘大成到上海深造,考入位于法租界吕班路(今重庆南路)上的教会大学震旦大学。在这里,他结识了法籍天主教神父、震旦大学教授饶家驹(1878-1946)

1937年8月13日淞沪会战爆发后,大量中国难民涌向上海法租界和公共租界。战争爆发当天,饶家驹等发起的上海国际救济会成立。2天后,救济会就在震旦大学校园内建立了三个难民收容所,收容难民6000余人。9月7日,又设立第四难民收容所和第五难民收容所,后又在钱庄会馆设了第六难民收容所。1937年秋,眼看中国军队即将撤离上海,饶家驹遂提出在租界外设立保护难民安全区的设想。最终,一个以饶家驹名字命名的特定区域——“饶家驹区”(La Zone Jacquinot,也称“饶家驹安全区”)在法租界和南市区交界的方浜中路、民国路(今人民路)上设立,成立当天就收容难民2万多人。到1940年6月,在国际人士的帮助下,安全区一共救济了30万中国难民。

能说一口流利法语的潘大成,受中共党组织派遣,成为饶家驹的助手。他协助饶家驹在安全区开展救济工作,后来受饶家驹委托接管了国际救济会第一难民收容所的工作。1949年,在饶家驹因病去世三年后,《日内瓦第四公约》将饶家驹提出的战时平民保护列入国际公约。

也就在这一年,上海解放,新中国成立。潘大成此后担任上海医疗器械公司经理,接受组织分配,入住黑石公寓。

搬家这天,是1956年3月26日,9岁的潘光记得,走入黑石公寓的新家时,还能看见三房一厅的空间里,留有上任房客的私人物品和印有外文的书籍杂志。楼内,电梯、中央取暖设备、餐厅和舞厅等生活场所的存在,以及室内的西式装修风格,无不鲜明地留有外侨过去在这里生活的痕迹。

潘光孩提时代看到的最后一个外国人,是一位住在黑石公寓周边的锡克族邻居,他自称过去曾是租界时代的警察。每日,他都会牵一条大狗在街区散步。到了1958年左右,锡克族邻居离开上海回印度老家。至此,昔日充满外侨的街区,渐渐真正成为上海人的住处。


讲故事的小孩



青年时代的潘光在黑石公寓前
 
潘光在黑石公寓长大,喜欢上了看书,喜欢上了讲故事。

夏夜讲故事的最佳场所,就是黑石公寓顶楼。潘光招呼同楼的小孩们上去,讲福尔摩斯探案集,讲到悬疑之处,卖弄关子,让大家听得眼睛都不眨。

潘光18岁去北京上大学,又去辽宁工作,兜了一圈回到上海后,机缘巧合,开始研究二战期间犹太难民在上海的历史。这才发现,20世纪初沪上的犹太医院、犹太俱乐部,原来都在20世纪中后叶他童年居所的附近。原来自己生活的足迹,早于自己学术研究的方向,踏遍了这个区域。

上海这座城市,对许多外侨来说,是生命里不能忘却的旅居之地;对于二战时期的犹太难民来说,这里是战火中救命的方舟。许多曾经受惠的犹太难民及其后裔重访上海,潘光在陪他们走访曾经的住处时,又一次看到了那对到黑石公寓怀旧的老夫妇脸上露出的神情——激动不已,五味杂陈。

一位出生在上海的犹太妇女伊夫·克莱默,在回到上海旧居时,发现她当年出生的房间门上,还留有犹太人门上的传统装饰物“密苏扎”,惊喜不已。居住在房内的上海居民笑言:“不知道这物件的来历,因此多年来也没有拆除。”

随着时代发展,城市中的人们已经习惯搬家,因此即便始终在上海生活,也未必了解一些事物的来历。可能有这么两个人,他们曾经在上海住过同一间屋子,但是他们并不知道对方的存在,他们在平行空间里从未相逢。这是爬上黑石公寓的顶楼,才能看到的,关于上海的往事。
 
|| 本文授权转载于:解放日报(ID:jiefangdaily),作者: 沈轶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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