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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桩“早恋”往事 | 三明治

Clio 三明治 2021-12-18


作者|Clio

编辑|童言



放学铃声响了。我磨磨唧唧地收拾书包,直到教室里只有我和他两个人。他走过来说,班主任马上来锁门了,我先去森林等你,免得他发现。我点了点头。他走出教室。五分钟后,我跟了上去。


森林不是森林,是一中宿舍楼背面和后门之间的狭长通道。长达数十米的通道两旁载满香樟树,四季常青,树冠低垂,几近倾地,枝叶浓郁,将四方的光吞得干干净净,自成幽暗密闭的一处。荒凉,寂静,鲜有人知,一中的坏学生们很快将通道占领,取名“森林”,在此挥洒被囚禁的生命力。比如,捏着灰白色烟头,狠狠按向树下碎裂的红砖;站成一排对着树干小便,比谁的尿射得更高;围成圈打联机游戏,嘴里飙着“操你妈逼”。


他在森林入口的路灯下等我。我走上前。他牵着我的手,向森林深处走去。脚步声哒哒,大树沉默不语,四下漆黑一片,允许一切发生。


在森林最深处,他停下来,一把抱住我。


我们开始接吻。


第一次和他在森林接吻时,我满脸通红,心轻快地跳着,笨拙地模仿电视剧女主角闭上眼睛,初探成人世界的新鲜刺激,像小船驶向陌生又危险的海域。如今,我已经能熟练给予他回应,双手勾住他的脖子,任由自己在泉水般急促而清澈的欲望里沉溺。秋风轻拂香樟树叶,发出海浪般的簌簌声,他的手像水蛇一般钻进我的校服。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停了下来,“该回家了”。我点点头。他牵着我的手,慢慢走出森林。远方逐渐光亮起来,地上浮露出一条拉长的黑影,我抬头看,远方似有团人形的迷雾。


前面好像有个人,我说。


没事的,别怕。他握紧了我的手。晚上没人从学校后门走。


我们继续向前走,离森林出口处的路灯越来越近,前方越来越亮,迷雾越来越清晰。距离路灯几步之遥,我猛地看清了那团雾。之后好几年,这一幕无数次成为我的深夜梦魇。梦里我心跳骤停,喉咙干涸,一句话说不出,和男孩紧握的手顿时僵硬,有种不知道是否该松开的局促和尴尬。


那个人,是我的父亲。




“你骗了我多久,多久?多久?!”父亲嘶吼声在秋风中颤抖。他紧握车把的双手青筋凸出,摩托车飞驰在马路上,轰轰作响。我坐在后座,恐惧得直打寒颤,说不出话,闭上眼睛祈祷,老天爷,求求你,让他消失,让家消失,让一切消失,让这条路永远、永远没有尽头。


他没听到我的回答,猛地拧紧把手,车陡然向前冲。


“我想把我们都撞死。”他说。


老天爷,求求你,把我们撞死。


呲——摩托车急刹在了家门口。他像钳鸡仔一样把我从后座钳下来,一把拉开铁门,抄起靠墙的撑衣杆,踹我进卧室,锁上门。重摔在地的我,交叉双手护住头,手指掐进紧绷的皮肤里,几近窒息。


“你才多大就恋爱?”他大吼一声,挥起撑衣杆,狠抽我的背。撑衣杆似有千斤重,承载着一位父亲目睹十五岁的女儿和异性熟练接吻的所有不解、震愕与愤怒,哪怕隔着一件毛衣,我的皮肤仍迅猛涌起灼热的辛辣。


我缩在床边。有一瞬间,我想钻到床底下去,像只发臭的老鼠那样。


“你贱不贱?贱不贱?贱不贱?”撑衣杆在一声声质问中如雨点般落下。雨声哗哗啦啦,越来越大。我瘫在地上,呆呆看着前方,没有眼泪,没有悲伤。疼痛逐渐麻木,也没有了恐惧。我的意识出离身体,浮向空中,对那个面目狰狞的男人说,打死我吧,死了就无需面对明天。


“啪”地一声,撑衣杆断了,掉在地上。他将另一半也砸向地,喘着粗气走出卧室,把门重摔上。


十多分钟后,他再次进来卧室,甩给我一摞纸和一根笔。


“我跟班主任请了假,明天你不用去学校,就在家里写交代材料,把你们为什么在一起,什么时候在一起,准备什么时候分开写清楚。你就在这个房间里写,不准出门。我跟妈妈说了,她到点会给你送饭进来。”


他走了出去,将门锁上。


我看着散在地上的纸,想,要从哪里开始交代呢?




或许该从升学宴上,亲戚朋友笑盈盈祝我考上一中,而想到又要刷三年题,我一个劲儿反胃开始;或许该从高一新生动员会上,同学们踌躇满志大喊心愿学校名,而我却捂住耳朵、倒数还有一千天才能出监开始;或许该从花四小时解出来的数学题答案全错开始;或许该从分班考试成绩离进入重点班还差一百多分开始。 


那天,我似乎窥探到我努力及天赋的双重极限,并由此预见了人生的失败。


对于十五年没离开过Z镇一天的高一学生来说,除了考好,没有任何其他对于快乐的想象。


这座坐落中国中部二线城市的边远乡镇,除了一所每年至少一千五百个一本线的高中,什么都没有。没有矿,没有田,没有景,没有经商习性,没有搭建互联网的基础设施。据说有年镇长心血来潮,想为小镇拍宣传片,找了家广告公司;广告公司说,小镇得有卖点;可怜镇长绞尽脑汁思索数天数夜,终于在一个深夜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了起来——


“就叫它‘教育之乡’!”


这个名头就这么流传开来了。当然,我一度怀疑,流传的范围仅限于镇上居民。他们得意洋洋地议论着这四个字,像饿惨了的狼狗嗅到油涔涔的肥肉。如果说此前他们对于“只有考好才能跨越阶级”的结论,还会因为一些偶尔造访小镇的暴富商人动摇,那么从那天开始, 教育便固执留存为信仰,神圣且唯一。


宣传片在乡镇电视台滚动播放。霸踞Z镇正中心的一中,率先出场,气势恢弘。接着一个长镜头,两排涵盖高考各大科目的补习班,整整齐齐从一中两边延展开,书店、文具店、理发店、零食铺子、沙县小吃等学生价位的店铺点缀其中。一中对面是块住宅区,是Z镇房价最高的地方,居民多为高三学生家长。整整一年,他们离开Z镇的家,花上万元来小区租下一间卧室,就为给孩子省下几十分钟的通勤时间。


在Z镇出生,有些规矩是不言而喻的。比如,人生的命运只有一种:苦读十五年,登上一中这条诺亚方舟,再挣扎题海三年,直至得救。比如,人只有考得好和考得差的两种。前者享有被老师表扬、不用做家务、冲着父母随意发火等特权,后者承受被父母辱骂、坐在教室后排、被老师从前门一脚踹到后门等代价。


比如,影响学习的事全是禁忌。音乐,漫画,小说,课外书,手机,电子游戏,是萎靡心智的罪行。这其中,“早恋”因其随机性、偶然性、难以遏制,对成绩波动最大,被老师家长视作头号公敌。凡有此罪者,其轶事将光速流传全镇,其家长将沦落为全镇的笑柄。


我明知一切代价与后果,可仍旧不可自控地犯了罪。




见他第一眼,我就喜欢他了。


十年过去,我已经忘记他的名字、他的样貌,可他那双白球鞋,总时不时出现在记忆里。每年一中开学,高一新生得军训三周。开学第一天,所有人都整齐地穿着迷彩服和扁平的绿胶鞋,他一个人踩了双白球鞋。


“你,出列!” 教官冲他喊。


他走出队伍。


“为什么不穿军训的鞋?”


“报告教官,因为鞋子磨脚。” 


“别人都不磨脚,就你磨?”


“报告教官,别人都磨,只是不敢换。”


“你这么敢,你穿着这双鞋,绕操场跑十圈。”


我站在队伍里,偷偷别过脸看他。他围着操场拖着步子向前挺,影子被烈阳拉得老长。那双鞋在红绿相间的跑道上起起落落,白得晃眼。


后来,我常常在学校里寻找那双小白鞋。它现身教室后三排,一中按照排名分座,它的主人是考不好的“差生”;它常在早自习快结束时,顶着老师的咒骂冲进教室;人人都在睡觉的午休时分,它在篮球场奔跑;偶尔它现身男厕所门口,碾灭一根快燃尽的烟头;它也出现在“森林”里,和一双双男式球鞋蹲成一圈,旁边摆着香烟,打火机,游戏机,和存有日本AV的诺基亚手机。


如今想来,那些抽烟打架的叛逆行为,不过是对成人社会低智粗浅的模仿,可于当时的我来说,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我不知道这是因为不再闪光的考试成绩让我失去了学习的成就感,还是因为太过薄弱的意志力总想逃匿枯燥、找些新鲜事,又或是因为那些行为和小白鞋一样,明晃晃的,象征着自由和反叛,碾压琐碎机械的日复一日。


总之,我开始下坠。


Z镇下了深秋的第一场雨,空气湿凉,一阵风吹过,香樟叶如绿浪翻滚,连绵不绝。哗哗啦啦的风声引着所有人看向窗外,班主任那一根粉笔头却只砸向了他。


“课都上一半了还在看外面?” 


“我打扰谁了?”


“你再犟就滚出去。” 


“滚就滚。”


他顶着众人的目光,大摇大摆走出教室,背影却有些虚张声势。再没人看窗外,课堂静如死水。杀鸡儆猴的戏码日日上演,没人感到惊奇,也没人感到同情。谁都不想和自甘堕落的人在同一个教室。


那天我数次回头看那个空荡荡的座位。他没回教室,一直到放学。可我知道他会回,他拿了书包才能回家,以便在家长面前假装今天学到了什么。


我坐在教室等他。


教室只我一人时,他回来了。“你怎么还不走?”他有点尴尬。


“我在等你。我想告诉你,我没觉得你做错了什么,你没有影响别人。”


“每天穿同样的衣服,在同样的地方,守着同样的作息,从早坐到晚,本来就很蠢了,现在他连我转眼球都要管。”


“有种被囚禁的感觉。”


“我也是。”


那天,他送我回了家。接下来好几天,我们默契等到放学后所有人走光,再一起回家。一个月后,他带我去了森林。那天,我第一次和他接了吻。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和他在一起三个月,像是变了一个人。拆掉高束的马尾,头发自然披在肩上,新剪了齐刘海,涂了睫毛膏和唇膏,只是这压在身上的校服,让这精心的打扮显得多余。


在一中,好像除了成绩,什么都多余。太生机的得被关起来,太青春的容易过剩;个性是种浪费,美丽易落人话柄,性别无需区分。至于性,性是万恶之源。


悸动是洪水猛兽,得关在夜里。


早自习,他背着书包进教室,路过我座位的那三秒,我将课本偷偷举高,挡住羞红的脸;课间,我们在林荫道擦肩,压住心中四起的波澜,若无其事地和同学打闹;午休,他在操场上打篮球,我坐在窗边,盯着他的身影;晚自习,我趁着回头传阅试卷时,向他远远瞥上一眼。


晚上,我们到森林中去。他把我抵在树干,一只手潜入我的头发深处,沿着脖颈向下流,最后停在胸部。我的身体快要浮起来。他用另一只手紧紧牵着我,引着我解开他的裤子。碰到他时,我猛将手缩回。怎么了。怕。没事,试试看。于是我们彼此抚摸,身体叠在一起,像两只融在水里的金鱼。欲望像雨后的池塘,晃晃荡荡,溢了出来。


想到昨夜绵长的吻,镜中的脸,羞得通红。 


“好了吗?怎么这么久?早自习快迟到了。” 父亲在门口大喊。


“好了好了。”我推开厕所门,走出家。 


撑着摩托车的父亲见我出门,踩了脚引擎。车轰隆地响。


上车吧。他盯着我脸上的妆,我迅速低下头,一脚跨上车,把自己藏起来。


他什么也没说。


摩托车往学校飞驰。凌晨六点,天鱼肚白,电线杂乱无章,把天空割成一块块。想到今天又能见到他,我满心欢喜,根本无暇顾及我三个月的所有异常——拒绝妈妈买的丑陋运动裤,每早五点起床洗头化妆,待在厕所久久不出等行为——尽被父母看在眼里。


我更不知道,我和他的约会早就被多位老师知晓。一位和父亲私交甚好的老师,亲自登门拜访,对父亲绘声绘色讲述他目睹我和男孩牵手走出森林的全过程,皱着眉头、神色严肃地反复强调扼杀早恋、拯救女儿的紧要。父亲气得一把抓过桌上的花瓶,重砸在地,决定找个放学后的夜晚,等在森林出口,将女儿捉拿归案。 




“为什么人活着是为了考试?”

“为什么开不开心没有考得好不好重要?”

“为什么人人都觉得不需要问这些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人回答这些为什么?”

……


整整一夜,我紧捏住笔,在白纸上不断写下一个个为什么。涂满最后一张纸时,一束光从窗帘渗了进来。我把纸和笔丢在桌上,关上灯,钻进被窝。闭上眼,撑衣杆断裂落地的声音在脑海里回响。和男孩在一起第一天,我便预料到这声回响。作为小镇唯一一家银行的行长,父亲管理着全镇存款,亲自签审每笔贷款,自诩为有头脸的人物。女儿早恋,是他无法清洗的羞辱。他要我写分手的保证,我却避重就轻,将责任推到了考试。他会怎么对付我?我昏沉沉地睡过去。梦里有场急风骤雨。 


醒来已是下午。桌上没了纸和笔,多了碗面。碗下压着一封信,“女儿,和老师商议,还是决定给你换班。明天开始,我每早送你,中午送饭,晚上接你。吃了面好好睡觉。你现在不能理解我,可你以后会知道,我是为你好。”


自此我如同在小镇坐监。


生怕我和男孩见面,每早,他亲自送我到教室口;中午,他提着饭盒,目睹我在食堂吃完、踏进了教室才离开;课间,我扭头,会陡然看到他在窗口和班主任攀谈;每晚放学,他等在教学楼,一见我就从人流中直挺挺冲过来。


全校老师都成了他的眼线。我走在校园,常被些不认识的老师偷瞄;我的“丑闻”传遍全镇,每次见我,围坐在树下嬉笑的街坊就会陡然安静下来,齐刷刷地投来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 


我像是光天化日之下,蹲在大街中心,被人群围着,如厕。


我快窒息,请同学帮忙给他递纸条,约他早自习后在森林见面。学校四处是眼线,我知道这次见面肯定会被发现。但我太想见他,像淹溺前的氧。


“你爸爸找去了我家,靠,接着我爸就和我打起来了。”香樟树下,他假装轻松地说。


“对不起。”


“哎呀你又没做错什么。我爸从来都管不了我的。你要是不想分手呢,我不会离开你的。 ”




“你和他又见面了。”车刚到家,父亲一把推我进卧室。


“我和他见面怎么着了?你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地监视我! ”


“凭我是你爹!” 他甩给我一个耳光。“还敢顶嘴?你真是越学越坏,还不知错?”


我忍住眼泪,捂着疼得火辣的脸,怀着恨意,死死盯住他,用尽毕生力气大吼,“我错哪了,我错哪了!”


“你,别,叫。”父亲一字一顿地说。“你叫这么大声,是想邻居都来看笑话吗?你知不知道要脸?”


我错哪了?错哪了!


“不好好读书是错!成绩越来越差是错!骗了家长老师是错!不自爱是错!不会读书还不会做人是错!知错不改是错!你这么多错,我打你怎么了?我打死你怎么了?”


他将我推倒在地。


我懂了。我活着就是错。我再也吼不出来,眼泪不可自控地流,浑身颤抖,跪在地上,求他。


“你打死我吧。”


“你给我起来。你装什么可怜?你现在知道怕早干吗去了?”


“求求你打死我!求求你打死我!求求你打死我!求求你打死我......" 我疯狂给他磕头。额头一遍遍重击瓷砖,哭得歇斯底里,几近晕厥。


“我跟你说了你别叫!大晚上的,你非要把别人吵醒?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你要怎么才能放过我。”我瘫在地上,嘴巴无力地张合,泪从脸颊滑落到地。


“你跟他分手!” 


“好。我跟他分手。”




高三到了。 


生活像暴雨后的清晨,一切陡然安静了下来。那些反抗考试的尖锐叫嚣,又被考试这双大手抚平。没人知道高考的意义,可找不到比高考更有意义的事,于是意义也失去意义。优生淹没在题海,“差生”想着法子谋出路,考艺术,考体育,考技校,考职校。往日躁动、喧哗、反叛的声音,消融在试卷翻动的哗哗声中。 


生活恢复原样。唯一的改变是,我丧失了语言。 


我坐在靠窗的座位,天亮了学习,天黑了睡觉,春风、夏花、秋雨、冬雪,随着四季穿起棉衣读书,脱下单衣考试,一声不吭,默默办理。没有特别的事,也不再招来议论。窗外香樟树四季常青,风抚绿浪时,我偶尔想起那男孩,但很快又低下头,钻入题海。


不愿意和父亲多说一句。早晚,他仍接送我,我坐在车后,他与我搭话,我不回应;中午,他送饭,我吃着,他给我夹菜,我夹起他夹的菜,面无表情地扔进垃圾桶;深夜,我写试卷,他泡来一杯热牛奶,放在台灯下,我不抬头看一眼。热气渐渐凉了下去。 


高考结束了。查分那天,全家一大早起床,一遍遍刷电脑页面。


成绩弹了出来。


离一本线差几分。没人再说话,父亲掐灭了好几个询分的电话。我低着头,他失望的眼神压在我身上,似有千斤重。




我逃去了大学,可小镇不放过我。


夜晚,我无法睡着,瞪着眼,死盯着黑黢黢的窗帘;辗转入了眠,噩梦轮回。梦里我和男孩一遍遍牵手走出森林,一遍遍看到前方有团模糊的人影,一遍遍惊觉那人影是父亲,一遍遍从梦中叫着醒来。枕头不知何时早已湿漉漉一片。 


走到哪里,似乎都有个小镇监视我。我无法感知快乐,像行尸走肉一般麻木蠕动在校园里。找去了学校的心理咨询室,医生拿来一张问卷。


请从以下陈述句中圈出最符合自身的选项

1、我不感到有罪过。

2、我在相当的时间里感到有罪过。

3、我在大部分时间里觉得有罪。

4、我在任何时候都觉得有罪。


第四项每个字都在呼唤我。我被击中,手心直冒冷汗,四肢发软。我害怕被确证有病,借口上厕所,跑出了心理咨询室。 


每天都想从某种无形的牢笼中逃遁,疯狂参加一切远走他乡的活动。户外徒步,城市漫游,租车远行,大四这一年,跑去美国交换。在机场,父亲赶来送我。东西都收好了吗?嗯。这是大学四年来,我跟他说过的第八句话。


飞机就要起飞,我刚准备关机,叮,收到一条短信,是父亲发来的。 


“亲爱的女儿,爸爸想为曾经打你的事情跟你说一句,对不起!打在你身,痛在我心。爸爸不求你能原谅我,只想告诉你,爸爸后悔了无数次,如果真的能回头,爸爸仍旧会对当时的事进行干预,但再也不会使用暴力。每次你出远门,我就如同心上剜肉,总是暗自垂泪。你在美国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保重身体。不管你去哪里,爸爸永远在家等你。”


我看向窗外,眼泪止不住地掉。飞机猛地往上冲,地上的城市乡镇越来越小,越来越远。一个加速,飞机颠进了云层中。


终于,我再也看不见Z镇了。



写这个故事,像是把结了十年的痂重新掀开,憋闷而疼痛。但这是必须写下的故事。除了重新审视原生家庭之外,更在于我无比期待能让更多读到文章的父母,给予青春期孩童正确、美好、充分、善意的情感教育及性教育。十年里,我无数问自己,为什么会有“早恋”这个词?什么时候恋爱才不算早?如果没有应试教育,“早恋”还有错吗?父母该如何引导子女面对自己的欲望?父母如何接纳孩童悄然生长、超出自身控制的性意识?又该如何处理过早发生的越界行为?


这些问题或许难有完美的答案,但至少,暴力、监视、残酷扼杀一定是糟糕的应对方法。性可以无比光明,亦可以无比黑暗,是天堂或是地狱全取决于如何你看待它。扼杀与禁止,只会创造一种自欺欺人的真空和一种“什么都不会发生”的幻觉,最终和孩童赤裸、斑驳、复杂、惊醒动魄的真实世界渐行渐远。如果为人父母都无法面对生活真实的挑战,又如何期待孩童能不受侵蚀地在现世里成长?


把藏在书包里的玫瑰拿出来,将其绿茎插入水中,以正确的爱予以滋养。无论凋零或生长,亲子至少能共嗅玫瑰芬芳;可如果撕碎玫瑰,利刺只会扎向双方。


*本故事来自三明治“短故事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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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三明治“短故事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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